10年前的一个偶然的机会，青年画家坎勒接触到一种名叫玻卡纸的材料，当他用水彩颜料在纸上“涂鸦”时，出现了他所没有预料到的特殊效果，从那以后，坎勒在“玻卡水彩画”的领地内辛勤探索，不断试验，终于发明创造出了一整套适合玻璃卡纸性能的水彩技法和艺术语言。

　　从艺术画种的角度看，每一具有独立性的画种，如油画、水墨画、水彩画，从物质媒介、工具性能、表现手段、操作过程，直至审美趣味，文化内涵都有内在的规定性和系统性，由此而构成一个画种得以自立的根据前提，坎勒的“玻卡水彩画”，作为水彩画内部的一个亚种，其独特的艺术语言，首先来自玻卡纸本身的物质特性，既它不像普通水彩纸那样，具有很强的吸水性能，而是相反，这种玻卡纸几乎是不吸水，这样，当水彩颜色被涂到这种纸上时，水与色一起浓缩在一块，只有等干后，才粘附在纸上，形成一些深浅不一，凝滞厚重的痕迹。这些痕迹所具有的质感特征和美学特征既是玻卡纸水彩艺术语言和表现技法赖以生成发展的起点也是其区别玻卡纸上这些痕迹的特殊性，促使坎勒发明制作了一整套把其转化为艺术形象的特定工具—小型棍筒、特制羊毛刷、毡布、塑料刮片、砂轮、棉球等，由此而形成了适合这套特制工具的表现技法压、擦、刮、粘、点、磨、印等等。通过它们，玻卡纸上的痕迹才能像语言中的单词，被不断编织进“玻卡水彩画”的语言结构中，形成言说外在和内在情感的艺术形象，与此同时，世界与情感也就是在坎勒的艺术创造中获得了属于“玻卡水彩画”的性质。仿佛命中注定，世界必然在坎勒所创造的“玻卡水彩画”中再诞生一次，就像世界曾在油画、水墨中重新获得生命艺术的生命一样。

　　也许是由于玻卡纸上的痕迹本身具有特定的质感特征的缘故，坎勒的“玻卡水彩画尤其善于表达对象厚重、结实、坚如磐石的质感和量感。在《土陶》系列作品中，仿佛“雕塑”而成的土陶，不仅具有朴实的品格，而且也给人以坚不可摧的力量。这意味着，坎勒的“玻卡水彩画”走了一条与传统水彩艺术追求水色淋漓、流畅轻松、优美欢快的审美趣味完全相反的道路，然而，这也正是“玻卡水彩画”的艺术价值之所在，即如为水彩家族这一歌舞升平的世界增添了一种新的美学意蕴崇高、深沉、凝重和力量。这一点，与坎勒根据“玻卡水彩画”的艺术特征，有意识地吸收写实油画语言的表现方法相关联。

　　坎勒在湖南师大美术系读书时曾学习过油画，后来又在中央美术学院徐悲鸿画室进修，对油画意识传统进行了系统而深入的学习和研究，“醉翁之意不在酒”，坎勒研习油画的目的在于丰富他所热爱的“玻卡水彩画”的表现方法，提高“玻卡水彩画”的艺术表现力，坎勒的这一追求还可视为是对水彩艺术的进一步发展作了一番追本溯源的工作。这是因为，在艺术史上，用水彩颜色制作图象的方式早已有之，但是，水彩作为一门独立的画种，具有自身语言特征的艺术门类则诞生在18世纪的英国。究其原因，水彩艺术的独立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它接受了写实油画“观看世界的方法”的过程中获得的，这意味着，水彩作为一个独立画种与油画有着天然的联系，当然，坎勒吸取油画艺术的表现方法，不是为了取消水彩的艺术特性，把水彩变成油画，而是根据“玻卡水彩画”的材料和工具特性创造出一种既区别于油画又不同于传统水彩艺术的新品种“玻卡水彩画”艺术。玻卡水彩艺术语言的特征，比如前面谈到的厚重感，在与坎勒作品中的题材互相融合石，就获得了属于坎勒的风度与气质，表达了坎勒对世界、人生、梦幻的体验。如在《土陶》系列中，厚重，深沉的艺术语言被浑厚，圆润的群峰人格化化为宽广、深厚、伟大的母爱，喻示着人类与大地，母与子的原始而又永恒的亲缘关系。

　　如果我们注意到坎勒作品中的形式意味和精神内涵，我们还会发现坎勒在古典艺术的稳重、宁静和崇高与现代艺术的神秘、超现实的梦幻倾向之间建立了一种互相渗透、互相融合的互文性联系。具体言之，坎勒在艺术创作中吸取了古典艺术中追求稳定、逻辑、理性、明晰等诸多方面的艺术特征,在平行透视所展示的视域内,物象各得其所,给人以宁静、凝重、深厚的美学体验。与此同时，坎勒又扬弃了古典艺术中理想化的形式美因素，赋予作品中的土陶、山峦、残墙、枯花以各自的个性，它们也因此而映照着坎勒所独有的人格和人生历程。在现代艺术方面，坎勒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形而上画派的影响，从其作品中那些不受光源控制而被拉长的投影中，人们能从古典的宁静中同时体验到神秘、内倾、不安甚至恐惧的气氛，至于坎勒作品中那种超现实的梦幻般倾向，更是一种弥漫在作品之上的精神氛围。以现代意识吸取伟大而又古老的意识传统中的有益因素，是现当代许多艺术家得以成功的原因。在以现代意识吸取传统艺术中的有益因素为我所用方面，坎勒的艺术创造精神也是难能可贵的。

　　不管坎勒的“玻卡水彩画”从艺术传统中吸取了多少有益因素，也不管坎勒的“玻卡水彩画”与传统的水彩艺术以及当今画坛流行的水彩艺术有多大的差异，最为重要的还在于坎勒自己所说的那样：“好的画首先要让画面效果打动人，先让观众走进你的画，再来感受你的思想的情感”。这也就是说，艺术有对世界、人生的独特感觉，必须渗透在艺术的表达方式，即“物质形式”之中，从而让心理感受转化为可视的画面效果，让内容变为可感的艺术形式。实际上，这也是我们评价坎勒的“玻卡水彩画”艺术是否成功的依据。那就是“玻卡水彩画”，艺术是否具有艺术和学术上的价值，不仅取决于它使用了什么新的材料、工具和特定的技法，还在于它能通过这种新的材料和语言方式创造出能吸引观众的“画面效果”，能以艺术的名义在人与世界之间建立起新的意义方面的关联。从上面对坎勒作品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玻卡水彩画”作为水彩艺术家族中的一个新的部类是成功的，它为水彩艺术的发展拓宽了语言和精神的空间。

　　刊登于《美术》1996年第12期

　　作者为中央美术学院党委副书记、博士生导师